劉亮程《一個人的村莊》里有句話:“沒有狗叫的夜晚,就像沒有鹽的菜一樣寡淡?!闭f得好。
“曖曖遠人村,依依墟里煙。狗吠深巷中,雞鳴桑樹顛?!边@是陶淵明的名句。雞鳴、狗吠,都是很富有生活氣息的。曲曲幾聲,不是劃破,而是填充了天地之間的巨大空白,讓“曖曖”“依依”的人煙,都生動鮮活了起來。若沒有后兩句,那無聲無息的煙,甚至都有點幽靜瘆人。
而且雞鳴、狗吠天然有分工,暮鼓晨鐘般分掌不同時辰。雞鳴唯與清晨最相伴;而狗吠在黑夜里鼓點般迴蕩,才最能迸發(fā)出能量。雞鳴是打開一天之門,提醒人們走出寧靜;狗吠則是關(guān)閉一天之門,示警外人不得攪擾。
如今的城市,無需雞鳴報時,無需狗吠防盜。沒人養(yǎng)雞,“雞鳴桑樹顛”是絕不可能的。養(yǎng)的狗基本都沉默寡言,披著綢緞小衣裳,修剪著精致的毛發(fā),“狗吠深巷中”偶有發(fā)生,多是兩條狗狹路相逢,拼命地想掙脫主人手中的繩鏈,相互狂叫幾聲,也不知是相互示威還是示好,反正不再是村莊里那種警覺而自由的呼喚。
很久沒有聽見雞鳴了。那“喔喔”聲,帶著些許粗糲與野趣,在鄉(xiāng)間迴蕩。那是“從前慢”歲月的伴奏。人醒于雞鳴,臥于日落,空氣中都帶著露水的清甜與泥土的溫柔。而鋼筋水泥里,又怎么能不寡淡呢?叫醒城市的,不是雞鳴,是手機震動的蜂鳴。早晨,是被電梯、車流、人潮推搡著開始的。窗外不是炊煙,是尾氣。人們匆匆離家,不是為了鋤地,而是奔赴地鐵的另一端。
住在東京,常常會聽到烏鴉嘎嘎叫,早晨,夜晚,都有。聽多了,那聲音里,頗有種古意,雖然與雞鳴音色迥異,卻也算是自然對城市僅存的一點提醒,稍萌“復得返自然”之感。